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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八章:坐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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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聘的大纛倒了,但事情發生了某種奇怪的變化。

    那就是文聘的部隊並沒有潰退,而且不一會,從後坡處又升起了大纛。

    為何?

    按道理一軍大纛飄落,軍隊的士氣應該是急速下降的,但事情從來都有他的反面,劣勢能擊潰勇氣,卻也能渲染悲壯。

    此時,四周之軍,望着石彈摧殘下的南陽兵,一種奇妙的崇高感湧上了眾人的心頭。

    袁紹軍中有不少的莊園武士,這些人打仗有非常現實的需求,那就是繳獲和奴隸,因為莊園的土地需要源源不斷的丁口耕種。

    在過往,這些人一帆風順的時候,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一旦遭遇苦難了,心中卻莫名其妙的開始有一種命運感。

    他們感覺自己是一個龐大系統的一部分,而這個系統正遇到巨大的挫折,他們這些依附在系統的每一個人都開始產生一種緊迫感。

    而現在,他們在伊洛戰場上,參與着一場決定着國家命運,決定着無數武家命運的決戰,當泰山軍用「卑鄙」的武器殺害友軍袍澤時,一股憤怒,一股家國興亡的使命,開始瀰漫在各軍陣之中。

    而這心態士氣的轉變,直接就影響在前線的戰鬥中,越來越多的人捨生忘死,原先隱約後退的陣線逐步穩固並開始回推了。

    戰爭不是這麼簡單的。

    不是你兩邊賬面上擺好了,你有多少兵,我有多少刀,然後我多就是我贏,然後你就乖乖認輸。過家家嗎?

    戰爭是人的最高級的鬥爭,而人又是最難以預測的,所以戰爭的結果總是充滿意外。

    當雙方都擲出骰子後的那一刻,結果已經不是雙方將帥能控制的了。

    前方煊沸,萬眾廝殺,在袁紹軍中段右側的紹忠軍陣地。

    此時,在隔着日頭的帳幕下,紹忠軍軍主司馬朗正神色木然的看着眼前的地面,在那裏有一處建議的戰場分佈。

    在戰前,他讓軍中的游奕冒險出陣哨探了泰山軍的佈陣,此時就拿石子代表着對面各軍。

    今年才二十歲的司馬朗因為「特殊」的精力而過分早熟,此刻的他穿着單衣,幾個總角侍童正用濕布擦拭着他的腋下、後背。

    他還未戴什麼話列的衣甲,只是將他們掛在馬扎邊的木架上,不過為了方便上甲,胳膊和腿上的護具倒是已經穿戴好了。

    司馬朗本就高大,再加上多年曆練,更是雄壯威武,此刻端坐在馬紮上沉思,就彷佛是天家神將。

    今日的日頭很大,縱然有天幕遮擋,但依然沒多大用處。司馬朗坐在這裏多久,這幾個侍童就擦了多久。

    而在司馬朗側近一排的軍將們,他們很多都是來自司馬家的族人,而且司馬家可能真的有什麼遺傳,總之這些個軍將身量都不低。

    此刻,這些人頂盔摜甲,也如司馬朗一樣,大汗淋漓,而且因為着甲的緣故,更加悶熱。

    但他們都沒有出聲打斷司馬朗的思考。

    就在這個時候,從帳外走進一隊軍士,他們兩兩都搬着一案幾,分置在帳內這些軍將的面前。

    案几上有一碗酒,一塊牛肉,還有佐食的肉醬。

    很顯然,這是一頓壯行飯,或者是陣前飯。吃完這些,就要去陣頭上廝殺。

    當案幾都擺好了,司馬朗也收回了眼神,環視了一下場上眾人,在看到一個年紀還未弱冠的少年同樣甲冑在身,他嘴角動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說話。

    那人是他的次弟司馬懿,年紀十二。也是在司馬懿這個年紀,司馬朗從皇甫嵩南下出征的,當時次弟還是一個啥也不懂的孩子。

    多年不見,弟弟也長成人了。

    司馬朗不說話,直接用手拿起案上的牛肉,開始嚼着。而司馬朗一動,側近這些各個軍將都開始動手。

    雖然因為軍伍條件艱苦,但司馬家的家風都還是被遵承着,吃飯的時候沒人說話,都在享受着這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餐。

    在司馬朗身邊的有一個家老,面上擦了淡淡的粉,他是司馬朗的叔叔司馬德。

    在司馬朗的父親司馬防在河內與泰山軍的戰鬥中戰死後,其人就帶着族人南下投靠了司馬朗,也是司馬朗在族內堅定的支持者。

    只是此刻這個族老眉頭憂愁,嘴巴微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司馬朗明白族叔要說什麼,只是淡淡說了句:

    「先吃,吃完再說,這一頓很重要。」

    司馬德嘆了一口氣,端起酒咪了一口,他年齒大了,肉嚼不動了。

    而且這牛肉也不是什麼好牛肉,是老牛病死的,肉太老了。

    帳內的都是武家軍漢,一盆肉很快就吃完了,再一碗酒下肚,舒服。也許是吃飽喝足後的滿足,原先瀰漫的淡淡的憂懼也沖淡了不少。

    司馬朗從邊上侍童的手裏接過手巾,擦了下手和嘴後,有順勢把腦門上的汗擦完,隨後對一邊的族老道:

    「叔,之前我用這個給大夥推演過了,情況也和你們說過,這一戰我們能贏的可能不超過三成。我軍雖眾,但以我對陳公的了解,其統御之才最多不過是個校尉。這兵越多,害處越大。再加上,之前從中軍了解到的情況,鞠帥在大纛下被囚了,此刻在中軍調度的是邯鄲商。這人與鞠帥比,其下遠矣,所以我軍能勝不過三成。」

    司馬朗見邊上的司馬德還要說話,搖了搖頭:

    「叔,我知道你是要問我,既然勝算這麼低為何還要出戰,甚至還要死戰。」

    司馬朗非常認真的告訴司馬德:

    「就是因為我司馬家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不說丟了祖宗數百年的家業,就是現在活着的族人也不過百。也正是如此,我要存名失人。」

    司馬德還在思考。

    司馬朗忽然笑了一下:

    「如今我家已經和泰山軍完全對立,縱然他們要收我們,家國之恥,族親血仇都在前,我們也不會做這等事。而以我家現在的實力,談什麼保存實力只是一句笑話,我家唯一的機會就是在這場大戰中留得武名,這樣日後也有再起的機會。」

    司馬德和一眾族親都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司馬朗說的是對的。其實家族血脈這東西也就是那樣,你說他們這些人和最早的老祖宗司馬卬有多大的血脈聯繫嗎?真不一定的。

    但他們卻可以肩負司馬家的家名和郡望,還不是因為當年老祖宗在秦末打下的威名和武名?所以一旦家族有一二人才,就很容易將家族再帶起來,這就是世家大族長盛不衰的秘密。

    這麼說吧,郡望之望就是記憶和歷史,一旦被遺忘了,什麼就都從頭再來。


    所以,司馬朗知道這一戰他們凶多吉小,但依舊選擇了直面去戰鬥,因為他知道他們會死,但他們的後人必然會因這段歷史而澤福。

    其實從這裏就看出司馬朗和李整都是看出時運不在己,但他們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方式去面對。

    也許這就是土豪之家與郡望之家的差距吧。前者的視野只有當下,而後着卻在更長的尺度去考慮問題,沒有對錯,但這就是選擇。

    氣氛有點壓抑,畢竟不是誰都能去坦然面對一場必然失敗的戰爭的。

    司馬朗並沒有去說什麼鼓勵或者寬慰的話,而是將最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這酒是族人們從家鄉帶來的,用的是家鄉的水釀造的。

    以後怕是再難喝成了。

    將最後一滴酒水抿完,司馬朗直接從馬紮上站起,然後將手臂張開任由侍童們為他穿戴。

    等穿戴完畢,司馬朗提着鐵矛走到帳外,身後一眾親族大將都已起身跟着。

    就在司馬朗準備踏出去的時候,他忽然扭頭看向初長成的司馬懿,見他描眉塗唇。容貌、裝束都已有貴族風采,體格和眼神也有武家的摸樣,心中有了點安慰。

    司馬懿此時正愣着,不明白自家兄長看向自己的意思。

    隨後就聽司馬朗道:

    「這一仗我要是死了,你就成丁,頂門立戶。」

    說完,司馬朗踏出帷幕,外面早已震天動地,殺聲一片。

    優秀的軍將,首要的是把握先機。

    先機不是數學題,不是答題,不是滿足什麼條件就能得出什麼答案。先機是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而這種直覺又是來自軍將的稟賦和經驗。

    因為戰場訊息萬變,行動又足夠遲滯,所以只有在未萌的時候,搶先做出行動,才能抓住那個機會。

    此刻,泰山軍前線上,飛虎軍所陣,徐晃在戰車上忽然見到對面一陣似乎在動,當即就高喊一句:

    「去,讓右軍去攻右側那個軍。快!」

    徐晃話落,就有軍吏騎馬直奔右側,那裏是飛虎軍右營的方陣,有甲兵六百、弓弩三百,突騎百人。

    騎吏縱馬而去,片刻後,飛虎軍的右陣就稍微轉向,向着陣腳鬆動的袁軍陣地開始前進。

    此時,飛虎軍所要進攻的正是逢紀麾下的陳忠,出自潁川陳家。

    本家之俊彥陳群是投靠了曹操,但陳氏大部分的族人都依附於袁紹,而且因為政治所屬地,陳氏將絕大部分的本錢都押在了袁紹身上。

    而陳忠這一支就是這樣,他是陳氏老祖陳寔的四房,和陳群是一個輩分,但年輕卻要小一大截。

    此刻統領這支千餘人中護軍的正是陳忠本人,只是因為這是他的初次上陣,所以他的岳父和族老都陪在左右照應。

    其實這也是潁川之家隨着時代變動而不得不改變的地方,那就是過往的經學之家也在向武家轉型,只是這種轉變一不小心就是要死人的。

    此刻,坐鎮於將旗下的陳忠已經看見泰山軍有一支部隊正向着己方開來,心頭一慌,急忙問他的岳父:

    「大人,敵軍這是沖我們來了?」

    陳忠的岳父同樣是潁川豪門,是辛評的叔叔,辛敞。

    和眾多人以為辛家只是經學或者士家不同,他們家算是老牌的武家了,他們祖上是從隴西辛氏分過來的,而隴西辛氏是從前漢就開始延續的武門,其家子弟,兵法韜略都有涉獵。

    而辛敞也是如此,本身就對兵學有認識,在經過數次大戰的磨鍊,很快就初掌了兵法。

    所以辛敞看了遠處靠過來的敵陣,稍微一想就對陳忠建議:

    「先以弓弩攢射,後以排陣對敵。」

    陳忠第一次上戰場,然後就是這種涉及十餘萬大軍的決戰,心智再成熟也是慌亂的。

    此刻聽得岳父建議,他就像抓住一根稻草,連忙依此下令。

    下完令,陳忠猶自不停,在那碎碎有詞。也就無非一些打打殺殺的痛快話,給自己鼓勁呢。

    陳忠是戰場新人,但他的部隊可不是,在得了軍令後,前方的弓弩手很快就對行進着的泰山軍發起進攻,但沒一會就被泰山軍的回擊給打蒙了。

    飛虎軍是什麼部隊?什麼戰力?

    這麼講吧,縱然在一眾禁軍中,飛虎軍都能排前三。

    此刻,在雙方弓弩手對射的時候,兩支鐵甲小隊直接就從飛虎軍中奔出,他們從左右出擊,向兩個鉗子一下就撞入了袁軍的陣型內。

    其中領右隊甲兵的軍將叫胡琛,手拿一柄巨劍,在袁軍中橫衝直壯,左劈右砍,帶着後面甲士深入到了距離陳忠不到二百步的地方。

    可縱然還有二百步,中間夾着人頭都還有十幾個呢,但陳忠卻已經慌了。

    看着渾身浴血,大呼咆哮的敵軍勇士,陳忠渾身僵硬,腦子裏懵懵的,他想要說話,可這嘴卻和不是自己是的,一點都使喚不動,嘴裏還一點吐沫都沒有。

    忽然,遠處又傳來一陣金鼓,接着號角連連,隨後一陣煙塵從右側方捲起。

    當然,對於這些陳忠自然是一點都不曉得的,可他呆傻了,他岳父辛敞卻清醒着,他一直在幫女婿調度着軍隊,忽然就見到右前方的敵軍本陣飆出一夥騎軍。

    然後還在辛敞猶豫的時候,這伙騎軍就已經如同閃電一般掠了過來,他們兵沒有選擇順着剛剛鐵甲兵鑿入的地方破陣殺入,而是直接衝到了陳氏部曲的後方,從右側直奔而來。

    這下子,陳氏部曲後方本陣整個大亂。

    別看辛敞打過幾次仗,但你讓他去和對面彪悍的泰山騎舞刀弄劍,那不是為難他老人家。

    所以他將傻不愣登的陳忠一踢,也不和自家女婿多話,直接帶着幾個突騎向着後方奔逃。

    而陳忠被岳父踢了一腳後也回神了,看了一圈才意識到處境,正要跟着跑,可已經太遲了。

    片刻後,猶自奮戰在前線的袁中護軍陳忠部吏士們,忽見後方旗幟飄落,取而升起的是一名杏黃軍旗,正書「大太飛虎軍右軍」。

    於是,軍心崩潰,有餘勇者四散,無力者坐縛。

    此開戰以來,不過二刻,泰山軍先破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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