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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霈若沃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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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潮?」

    「別急。」陸潮別過頭,把手往盆里一放當場凍得倒吸了口涼氣。

    體溫快速下降,他也冷靜下來了,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有病提出用手。

    幾乎凍僵的手指貼上頸側動脈,滾燙的體溫順着指腹的每一根神經緩慢流淌,一寸寸恢復知覺。

    回暖的指尖觸感敏銳,頸動脈一下一下在陸潮指腹下跳動,他不由自主在血管上蹭了兩下,將白皙頸側揉出一片濕潤水澤。

    郁霈側着脖頸繃出漂亮的弧度,微微垂着的睫毛因為涼輕輕顫了兩下,喉結上下一滾很輕地瑟縮了一下,透着股引人摧毀的脆弱。

    陸潮本來只是想給他貼貼額頭,沒想到他居然把脖子露出來了,那麼乖順的送到他手上。

    燥熱捲土重來,陸潮收回手抓了幾顆冰塊在掌心裏讓體溫快速下降,卻絲毫沒有壓下心底的火。

    他捻着冰塊,再抬手時,五指一張直接攥住了郁霈的脖子。

    郁霈被嚇了一跳,通紅的眸子微微顫了下,卻沒有反抗而是十分柔順地任由着他掐住脖子,喉結完全不設防地抵在他的掌心,隨着吞咽的動作輕輕一滾。

    陸潮一點點收緊手指,感覺到骨骼的弧度,以及更明顯的脈搏。

    他只要再重一點、再久一點,眼前的人就會窒息。

    兩人就那麼對視了幾秒鐘,郁霈忽然很輕地打了個呵欠,無聲的緊繃一下子散了。

    陸潮指尖一松,收回了手。

    柳敏給病人換水經過,不自覺往這邊瞥了眼,物理降溫一般都是拿毛巾包冰塊放額頭上,這男寶貝不惜先給手降溫還貼脖子,真會玩。

    還說不心疼。

    郁霈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剛才的動作有什麼不妥,抬手蹭了下眼角生理性的淚水,啞着嗓子睏倦道:「你弄得我脖子上都是水,降完溫我衣服都要濕了,還是別再弄了。」

    這句話略帶鼻音,說得又慢,軟綿綿和撒嬌一樣。

    陸潮看向他濕漉漉的脖子,擰乾毛巾捏住他下巴一抬,在他轉頭時又強行擰回來,「別動,小孩兒都比你聽話,嘶,說了別動,再動揍你了。」

    郁霈被迫仰起頭,喉結弧度流暢明顯。

    「水滴到脖子裏了,冷。」

    陸潮垂眸一看,毛巾上的冷水果然擰成了一小滴,不住往他脖子裏滴,從他這個角度能看到形狀漂亮的鎖骨和以及順着胸膛緩緩往下滴的水。

    「我擰乾行了吧,你比小公主還會使喚人。」陸潮收回手把毛巾狠狠擰了兩遍,確保沒有半點兒水才又拿回來在他脖子上緩慢擦拭。

    郁霈脖子上也有一顆很小的紅痣,像一枚小小的血珠。

    他皮膚薄,毛巾蹭一下就紅,擦完水整個脖子像是被人蹂躪過似的,被冰敷過的血管附近也泛着可憐的紅。

    陸潮在冰水裏浸着毛巾,腦子裏莫名冒出一個念頭,這麼薄的皮膚真要是跟人上床恐怕那痕跡三天都消不了,還這麼嬌氣,狠一點兒恐怕就要哭。

    思緒驟然一停,陸潮抓着毛巾的手陡然繃出根根青筋。

    沉默片刻,他把盆一放,三兩下擰乾毛巾遞給郁霈,「自己搭在頭上。」

    郁霈被他剛剛那個冰冷的手弄得怕了,而且他發着燒本來就冷,接過來拿着和他打商量,「我其實沒那麼嚴重,不用了。」

    陸潮雙手交握揉搓回溫,聞言一下笑了,「我發現你這嘴是真硬,哎,你說我要是真揍你一頓,你說不說實話?」

    郁霈沒聽明白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看他十指通紅,在冰水裏浸透那麼久估計早就失去知覺了,也有了一絲不忍。

    老老實實把毛巾放額頭上,絲絲涼意順着毛巾進入毛孔,反倒讓他昏沉發脹的腦袋舒服了一些。

    為了不讓毛巾掉下去,他被迫仰起頭,看着稍微有些刺眼的燈,緩緩伸出手在眼睛上擋了擋,光從指縫裏漏下來,落入眼睛裏。

    他動了動指尖有些恍惚,不知怎麼忽然就想到了梁錦螽。

    他剛被賣到戲班的時候又瘦又小,兩隻眼珠顯得尤其大,班子裏的師兄都叫他「小煙鬼」,梁錦螽就和他們打架,警告他們不許欺負他。

    梁錦螽和他不一樣,他是主動來的也是主動離開的,逃跑那天他讓郁霈給他打掩護,兩人裝作去野外喊嗓,若無其事離開科班。

    梁錦螽站在漫天大雪裏問郁霈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郁霈搖搖頭,跟他說以後來聽自己唱戲。

    梁錦螽人狠也有魄力,很快就出了頭,重逢那天他一身軍裝坐在台下,聽郁霈唱完一齣戲緩緩抬手鼓掌。

    郁霈當年掩護他離開自然吃了很多苦頭,被師傅罰跪在雪地里也沒供出梁錦螽。

    其實這在他心裏其實是件很小的事,哪怕不是梁錦螽,別的師兄弟真心想逃走他也會施以援手,何況那時候梁錦螽保護了他。

    梁錦螽後來調查出這件事直接槍殺了班主,把一隻裝了手的盒子丟在他擺着頭面鳳冠的桌上,含着笑說:「小魚,我回來晚了,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郁霈險些吐出來,描眉的手一歪,在太陽穴重重戳下一個黑色的凹痕。

    他的所謂報恩,輕而易舉抹殺了一條人命。

    陸潮抬頭看了眼輸液進度,藥水滴得奇慢無比,半個小時過去了都沒見少,估摸着還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滴完。

    手機在褲袋裏震了震,他拿出來還沒回幾條肩膀上忽然一重,一偏頭發現郁霈居然又睡着了。

    「屬瞌睡蟲的吧,不是睡覺就是在睡覺的路上。」

    話音未落,郁霈頭一歪整個人向下栽去。

    陸潮下意識伸手托住他下巴把人帶了回來,動作太快險些把腰閃着。

    「你真是」陸潮磨了磨牙,把半句髒話咽了回去,「老實點兒。」

    陸潮把人扶好靠在椅背上,準備打兩把遊戲消磨時間,但剛把郁霈手上緊攥着的濕毛巾拿出來丟回盆里就發覺他又向下歪。

    這樣他根本沒法兒繼續打遊戲。

    陸潮盯了他一會兒,把人一攬擱在了自己肩上靠着,三分鐘過去了他跟個雕像似的動都沒動,直接把陸潮氣笑了,「靠我身上就不動了,故意的是吧?你到底睡沒睡着?」

    郁霈睡得安穩,陸潮看着他胸口一起一伏,一抬手將他攬在懷裏靠着,另一隻手摸出手機準備刷會視頻,結果手機又響了。

    電話那頭是他親小叔陸煉,幾年前一聲不吭從大學退學,拋棄大好前程窩在那個小航司里泡機油擺弄零件,接着就跟家裏出了櫃,對象還是他們航司的機長。

    那人一派冷淡,從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個gay,陸潮雖然恐同但對同性戀沒有偏見,跟他關係比跟陸煉還好。

    手機一直響個不停,郁霈像是被吵着了,略微動了動眉梢發出一聲難懂的囈語。

    陸潮按下接聽壓低聲音問:「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陸煉在那頭嘆了口氣,幽幽道:「本來你謝叔有幾個航天展的票,讓我問問你想不想去,看來你也不是很想要,掛了。」

    陸潮:「」

    陸煉見他沉默,一下笑了:「我回來看看老爺子,順便把票給你帶回來,還有你謝叔給你帶的幾個紀念模型。」

    陸潮:「已經回來了?」

    「沒呢,中秋吧,你謝叔這幾天要飛墨爾本,回來才有假期。」陸煉說着掃了眼時間,「你幹什麼呢?快一點了還不睡。」

    陸潮:「掛水。」

    陸煉:「你?哪兒不舒服?你長這麼大我還沒見你掛過水。」

    陸潮低頭看了眼睡的正沉的郁霈,把人往後攬了攬,「不是我,同學。」

    陸煉更奇怪了,陸潮什麼脾氣他一清二楚,可以幫人叫120送醫院也能幫人墊付醫藥費,但要說耐着性子在凌晨枯坐陪人掛水,這簡直比天上下紅雨還稀奇。

    「同學還是對象?前段時間你媽媽還抱怨呢,說她這輩子是不指望你結婚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給她找了個兒媳婦。」

    「打算什麼時候帶回家給她看看?她知道一準高興,說不定也不怨你背着她偷偷改志願跑去學航天的事兒了。」

    陸潮讓他一通問句砸得頭暈眼花,抵着牙尖無語道:「你腦洞是不是太大了。」

    陸煉:「剛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我還以為你睡了,對象不讓玩手機?」

    陸潮:「是不方便。」

    陸煉揶揄道:「怎麼,掛水還需要你抱着?」

    陸潮低頭看了眼,確實,抱着挺安靜,撒手就歇菜。

    陸煉這麼多年他還真沒見過陸潮跟哪個女孩子走得近,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麼天仙,能迷得他消息也不回就這麼專心陪着掛水。

    「說說。」

    陸潮:「說什麼?」

    「學校的女孩子?小姑娘學什麼的?能不能幫你繼承億萬家產?」

    陸潮一手托着郁霈,面無表情地澆滅了陸煉的好奇:「男的,我室友,不能幫我繼承億萬家產。」

    陸煉陡然安靜下來,「行。」

    陸潮掛掉電話,一隻手托着郁霈的腦袋,稍微活動一下被他壓得酸痛的肩膀,又輕輕將他放回肩膀上靠着。

    藥水已經滴了一大半,陸潮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找了個視頻調低聲音打發時間。

    一瓶水快滴盡的時候郁霈醒了,打着呵欠坐直身子,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壓着陸潮的肩膀。

    「我重不重?」

    陸潮抽回手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臂,奇怪道:「再壓一會我都要截肢了,你人這麼瘦,壓起人來跟個實心球似的,沒長體重,全長腦子了?」

    郁霈看他手腕壓痕,他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陸潮居然就那麼抱他一動不動,頓了頓,抬手在他手腕上揉了揉。

    陸潮拿手機的手一哆嗦。

    ?

    郁霈指腹柔軟,一下下揉在手腕上帶來莫名其妙的酥麻。

    手臂被壓的時間太長血液不流通,一碰就針扎似的疼。

    陸潮鬼使神差地沒收回手,反而張開五指任由着他的手和血液里的針刺一起在他手腕上肆虐。

    郁霈垂着眼,從他手腕一路揉到指尖,揉得非常認真。

    陸潮莫名想到那天在練功房,他就那麼坐在地上從腿根一路揉到腳尖。

    「行了別揉了。」

    「怎麼了?我揉得很難受?」郁霈一臉無辜,出口的話卻帶着無限的曖昧讓人聽得牙根兒泛酸。

    陸潮攥了攥手指,沒搭腔。

    郁霈仰頭看了眼持續滴落的藥水,「幾點了?」

    陸潮按亮手機,「一點半,有事?」

    「沒事。」郁霈打了個呵欠,很輕地搖了下頭:「有點餓了。」

    「餓就忍着,現在一點半上哪兒給你弄吃的,外賣早停了。」

    郁霈晚上沒吃什麼東西,一個雪媚娘一杯兩口就能吃完的香草小圓子,還有那個只喝了兩口就被褚思文拉走了的牛乳茶。

    他發燒的時候眼睛會很紅,整個眼尾紅的像是被人用力揉過,用這張臉這個表情說餓了的時候簡直和撒嬌一樣。

    陸潮不知怎麼就想到嚴致玉養的那隻布偶,眼睛又大又亮,最愛撒嬌,每次犯了錯就軟乎乎跑到人懷裏蹭蹭,讓人完全狠不下心責罵。

    他也一樣。

    「中午吃什麼了?」

    郁霈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很輕的咳了一聲才說:「中午在練功房,沒來得及。」

    「你一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合着他從練功房回來就直接去褚思文那兒了?知道的是他救了褚思文,不知道的還以為褚思文救了他。

    郁霈按住胃部,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看陸潮垂着眼像是不太想搭理他的樣子也沒再開口,就那麼靠着看他玩手機。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他看不太明白。

    陸潮發現他的眼神,把手機一按,轉過頭來看他認真的眼神,把嘴角一勾:「你盯我手機看什麼呢?萬一我在跟女朋友聊天你也看?」

    郁霈略愣了愣,「你女朋友?」

    陸潮挖了個坑反倒把自己埋進去了,僵持半晌一下笑了,順着他的話說:「嗯,我女朋友,你想不想看她長什麼樣?」

    郁霈猜測是賀薇薇但又不確定,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陸潮見他真信了,心情大好的收起手機,「想得美,我寶貝哪兒能隨便給人看。」

    郁霈點點頭:「也是。」

    柳敏來換最後一瓶藥水,看兩人在聊天也忍不住笑了:「和好了呀?」

    郁霈茫然抬頭。

    「他剛才抱你來醫院那麼着急,我看得出來他其實挺心疼你的,要不然也不能忍住我教訓他那麼長時間。」

    郁霈有些錯愕,「啊?」

    陸潮靠在椅背上沖柳敏笑,「治病救人是您副業吧?」

    「你這孩子。」柳敏瞪了他一眼,換了藥水高高興興走了。

    郁霈嘴裏發苦,燒褪下去反而有些冷,陸潮手機響了,接起來就匆匆往外走,沒多時拎着一個酸枝木色的食盒回來。

    食盒裏放着一份熱氣騰騰的粥,還有兩碟精緻的點心和一杯奶茶,陸潮取出來放在他手邊,把盒子往旁邊一丟。

    郁霈怔了怔,「給我的?」

    陸潮的笑里摻雜着幾分毫不掩飾的輕嘲:「不然呢?除了你還有誰凌晨一點半喊餓,我發現你確實不是嬌氣,你是真會折騰人。」

    郁霈噎了片刻。

    他餓歸餓但真沒打算折騰人,也就是隨口感嘆一句,沒成想陸潮真能在大半夜弄到這麼一份滾燙的粥來,但帽子扣了飯弄來了,他也摘不掉了。

    「哪兒來的?」

    「路邊撿的,不怕死就吃。」陸潮看他一隻手不方便,拆開勺子往他懷裏一丟,順道兒補了句:「敢不敢吃?」

    他出去攏共不到五分鐘,況且他說周邊店鋪早關門了,郁霈猜測是在他說餓的時候就特地找了人做的,卻不肯承認。

    也是,年輕人就是這樣。

    郁霈攪着粥忽然想到他死前的一年,恰逢他生辰,小徒弟們花了心思給他慶生又怕挨他訓斥,只能嘴硬說碰巧記起來不是特地準備的。

    最大的那個徒弟郁文思是郁霈在街上撿的,數九寒冬里渾身凍得發紫已經快沒氣了,郁霈請了大夫給他灌了不少好藥才撿回一條命。

    文思右腿殘疾唱不了戲,留在班子裏伺候郁霈。

    郁霈給了他姓還給他起了名字,讓他以師徒相稱但他執意只做個下人。

    郁霈拗不過他,也就隨他去了。

    文思也是這麼個面冷嘴硬的性子,生辰那晚煮了長壽麵,緊抿着嘴唇憋出一句祝他生辰快樂,年年歲歲長長久久。

    可惜,次年他就死了。

    郁霈晚上其實吃了飯,但還是端過長壽麵笑着和文思說:「文思的心意啊,那為師得吃一口,咱們一塊兒年年歲歲長長久久。」

    他決定以身為餌那天,相比較其他人的勸阻、悶聲哭泣的不舍,文思一句話都沒說,照常伺候他換上戲服送他上台。

    郁霈上台前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蹲在地上收拾戲箱,把他的戲服首飾一件件往裏擱。

    郁霈捏着勺子將思緒收攏,看着粥莞爾笑了聲:「嗯,寶貝給的啊,就算有毒也要吃一口。」

    陸潮被那聲含着笑的「寶貝」刺得心一麻,磨着牙在心裏想,這人到底有沒有失憶?給他看病那醫生到底靠不靠譜?

    「陸潮。」

    「幹嘛?」

    郁霈撩開弄到唇上的髮絲,「你能幫我挽一下頭髮麼?」

    陸潮:?

    失憶個屁,這撩他的技術完全不像失憶,像是去進修回來的。


    「不行嗎?那算了。」

    郁霈將頭髮撩到耳後別着,拿起勺子很緩慢地現在碗沿上蹭掉粥水,然後低頭將勺子含進嘴裏。

    凌晨一點多的輸液室空曠寂靜,陸潮聽見藥水滴落的聲音。

    郁霈安安靜靜吃粥,動作緩慢艱難,頭髮一個勁兒往下垂,幾乎是一口粥一口頭髮。

    陸潮看得頭疼,把手機一放,「簪子呢。」

    「你沒有簪子我拿什麼給你挽。」

    郁霈仿佛慢了半拍才明白過來,就在陸潮準備坐回去時一伸手從外賣盒裏抽出筷子遞給他:「用這個。」

    「筷子也行?」陸潮脫口而出,想到他那天用筆挽頭髮又將剩下半句話咽了回去,接住筷子站在他身後拿起頭髮。

    「你會嗎?」郁霈見他遲遲沒動,輕聲提醒他:「把頭髮在筷子上繞兩圈然後插進去就好了,很簡單的。」

    「我知道簡單,不用你教。」陸潮稍微回憶了一下他上次挽頭髮的樣子,自信拿起頭髮繞了一圈把筷子往裏一插。

    當場散了。

    ?

    陸潮撿起筷子又試了兩次完全挽不住,他那天是怎麼拿鉛筆挽上去的?

    郁霈轉過身看他拿着筷子一臉焦躁,笑着從他手上拿走筷子:「不行就算了,我這樣也能吃,不妨事。」

    「算不了,沒人能說我不行。」

    陸潮掏出手機搜索視頻,隨便點了一個進去,「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陸潮:「?」

    郁霈看陸潮臉都要綠了,忍不住莞爾:「試試?」

    「轉過去。」陸潮粗略看了一遍視頻,把筷子在嘴裏咬着,兩隻手攏起頭髮按照視頻上繞了一圈。

    失敗。

    「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連看三遍,陸潮的耐性逐漸逼近臨界點,忍着煩躁將筷子往攏好的頭髮里一插,郁霈頓時倒抽了口涼氣。

    陸潮手一停:「弄疼你了?」

    郁霈忍着頭皮的扯痛,輕聲說:「不要緊,不疼。」

    筷子頭是平的,插進去時抵住了幾根頭髮,陸潮放慢動作轉了兩圈讓頭髮滑下去緩慢往前推,雖然松松垮垮不太漂亮但總算是挽住了。

    郁霈脖子很細,又白,有一束頭髮沒挽上去,順着脖頸深入到白色襯衫里,含蓄又惹人探究。

    郁霈回過頭摸了摸頭髮,笑着說:「挽得很好。」

    陸潮從他脖子上收回視線,也沒管他是不是違心的誇獎就那麼坦然受了,「沒人能說我不行。」

    郁霈輕笑:「嗯,手殘也」

    陸潮一聽,猛地壓近郁霈,勾住他襯衫的領口往自己一拽,皮笑肉不笑地威脅:「你敢再往下說一個字,我就揍你。」

    「你不是說不會打我麼。」郁霈忍着笑,抬手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推,「讓開一點,我要吃飯了。」

    陸潮讓他笑愣了兩秒,輕咳一聲收回手坐回去。

    他本以為郁霈飯量不大,只讓人做了份粥送來,忽然想起店裏的招牌甜點就隨手要了兩個,奶茶喝不下去就拿着捂手。

    沒想到一整份粥連帶着兩碟點心一口氣全吃完了,末了還意猶未盡的捧着奶茶一會一口沒完沒了。

    他抬手在郁霈腰上捏了下,「你這麼能吃,肉長哪兒去了?」

    郁霈怕癢,本能縮顫了下:「你別弄我腰。」

    陸潮總算知道他一個弱點,發現新大陸似的又往他腰伸了伸手:「你怕癢啊?還有哪兒也怕?脖子怕不怕?」

    郁霈咬着吸管直躲,藥水管子也被他帶得左右亂晃,猝不及防被陸潮往回一拽,「亂動什麼,針弄掉了還要重新紮。」

    郁霈被他倒打一耙,咬着吸管說:「那你別碰我。」

    「碰你怎麼了,你吃我這麼多東西撓你一下也不樂意?我就是拿去餵個貓他也得沖我撒個嬌。」陸潮撐着頭,靠在椅背上沖他懶散一笑,「你會撒嬌麼?白眼兒狼。」

    郁霈一晚上被扣了好幾個帽子,恍然發現陸潮根本不是冷淡暴躁,骨子裏藏着的分明是惡劣流氓與胡攪蠻纏。

    雖然是比較斯文的流氓,但這種人往往比真正的流氓更加難纏。

    郁霈咬着吸管,香甜濃郁的奶味在口中散開,暫且忍了。

    三個半小時過去,兩瓶水總算掛完。

    陸潮去叫柳敏來拔針,順便取了藥單回來,到窗口取藥時陸潮要付錢被郁霈攔住,但等他一摸口袋氣氛再次僵持住了。

    他沒帶錢。

    陸潮拿出手機掃碼,單手撐着櫃枱沖他笑:「你現在才記起自己沒帶錢?同學,你剛才在急診掛的那兩瓶是白開水?」

    郁霈站在深夜的街頭頭一次對這個世界的高速發展產生了強烈的不適應。

    他本來覺得不用手機也沒什麼,能唱戲就能活下去,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

    他想要融入這個世界,就必須得改變自己,必須去學着怎麼使用手機電腦和這個世界的必需品。

    他不是郁蘭橈了,他是郁霈。

    回到學校已經快三點了。

    郁霈換了衣服爬上床也沒多少困意了,反倒是陸潮困得雙眼佈滿血絲。

    他找出舊手機正思索該從哪兒學起,一個盒子突然落在手邊。

    「用這個,說了是賠給你的,不喜歡就扔垃圾桶,別還給我。」

    郁霈根本不會用這玩意,看着兩個手機一片茫然。

    陸潮站在桌邊喝水,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活像是根本不知道這玩意怎麼玩,但他在自己跟前接過電話,還給他打過電話。

    如果是裝的,這演技可以去拿奧斯卡了,他親自頒。

    陸潮擱下杯子上床,看他還在發呆,「卡換了沒有?」

    「嗯?」

    陸潮「嘖」了聲,邁步到他床上從新手機盒子裏找出卡針又拿過他舊手機,指尖一碰屏幕,那坨蜘蛛網頓時亮了。

    屏保是他的照片。

    明顯是偷拍的,背景是籃球場的換衣間,他半撐着衣服往上脫,露出良好的腰腹肌肉曲線以及沁着薄汗的後腰。

    ?

    -

    郁霈睡得晚,起來時已經快七點了,見陸潮還在睡便放輕了動作下床。

    吃完早飯給陸潮帶了一份送回宿舍才又下樓去練功房,距離中秋晚會只有幾天時間了,他得再加緊時間。

    他沒有自己的戲服和頭面,得跟系裏借,郁霈到辦公室時裏頭沒人,他坐着等了一會兒,眼神不自覺落在了鳳冠旁邊的琵琶上。

    他走過去,伸出指尖在弦上撥了兩下。

    「趙老師我」

    郁霈聽見聲音回頭的一瞬間心臟猛地墜了下,梁錦螽?

    「趙老師不在嗎?」青年拿着一疊資料進來,說話時面上含着幾分笑意,連嗓音都溫和的像是春日的風。

    郁霈晃了晃神,他雖然不信轉世之說但眼前人實在太像了,況且他自己這張臉也和百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

    「你好,我是文學系的梁鍾。」青年朝他伸出手,笑說:「你是郁霈吧?我在學生會看到你的節目錄像了,唱得很好聽。」

    郁霈回過神,和他交握了一下,「你好。」

    梁鍾把資料放在桌上,扶了下眼鏡朝他背後看:「你會彈琵琶啊?」

    郁霈收回手,卻沒回答。

    梁鍾也沒多問,仍舊掛着笑意自我介紹:「我是這次中秋晚會的主持人之一,期待你到時候的精彩演出。」

    郁霈望着他的臉,試圖從裏頭看出幾分梁錦螽的痕跡,但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他的陰鬱狠戾以及難以預測的陰晴不定,只有如沐春風的隨和。

    「我還有事,先走了。」

    梁鍾看着匆匆離去的郁霈,略微皺了皺眉,他怎麼見自己跟見鬼了似的?

    不過他長得倒是真挺漂亮,那天他出去辦事不在,一回學生會就見沈靜妙幾個人圍着電腦看視頻,連他進來了也沒發覺。

    他探頭掃了眼,頓時怔住。

    他沒聽過戲,雖然也能刷到一些戲腔歌曲但還是頭一次聽見那么正宗的戲曲,郁霈穿着普通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仿佛生了鈎子,婉轉幽怨的唱腔像是只蠱深深紮根,很輕易地勾動人的心弦。

    他聽第一聲就呆住了,屏息凝神直到一小節唱完才記起呼吸,他從來不知道男人能發出那樣的聲音,透過鏡頭的眼神瀲灩得仿若春水。

    鏡頭裏的郁霈已經足夠好看,沒想到本人更加漂亮。

    梁鍾抬手在琵琶上撥了撥,很輕地重複了一遍:「郁霈。」

    -

    陸潮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揉着沉重的頭坐起身先往對面看了眼,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連一點兒褶皺都沒有。

    一大早又出去了?

    昨晚才病着,睜眼就去練功房,不要命了?

    陸潮下床看到桌上放着兩個包子兩個燒麥還有一份粥,伸手一摸已經涼透了,大概是買了很長時間,他拿過被糖果壓着的便簽紙,一怔。

    繁體字?

    字跡流暢勁瘦自帶風骨,筆法外露冰冷鋒利,陸潮有些意外他居然能寫這麼一手好字,不過字條內容卻完全沒有半點兒鋒利,反而很溫柔。

    陸潮:

    我不清楚你口味如何,想來你不愛吃甜就買了鮮肉包子以及兩隻翡翠燒麥,我嘗過,味道不錯,希望你喜歡。

    落款:郁霈。

    一張字條寫得十分正式,有抬頭有落款,遣詞酌句文縐縐的卻又在貼合白話口語。

    陸潮捏着字條,腦海里莫名想起他坐在這兒寫字的模樣,嘗了一口他特地買回來的翡翠燒麥。

    冰涼,生硬,極其難吃。

    陸潮吃完早飯下樓,他今天要回家一趟,上周老爺子進醫院雖然心臟沒問題但查出血壓偏高,正在家裏養着。

    他到家的時候沒看到老爺子,一問才知道昨天就鬧着回老宅去了。

    嚴致玉倒是在家,攬着個真絲披肩在落地窗旁邊,跟幾個保養良好妝容精緻的太太喝下午茶。

    陸潮額角一跳。

    「呀,一段時間不見小陸更帥氣啦。」

    「在學校有沒有交女朋友啦?」

    陸潮挨個兒打了招呼,幾位太太紛紛誇他教養好,成績也好還聽話,是他們這個圈子裏數一數二的爭氣。

    嚴致玉笑說:「哪有,陽奉陰違罷了,我讓他學個金融財經將來我也能輕鬆點兒,結果他倒好,給我偷偷跑去學航天,弄那個什麼飛行器設計製造。」

    蘇太太笑說:「搞科研好的呀,將來做航天設計師,多體面。」

    「是呀,他還願意陪你逛街,上次宴會穿個西裝帥的喲,我家那個臭小子就不說了,就知道吃喝玩樂,這不,又纏着爸爸給他買車。」

    嚴致玉擺擺手,笑說:「可別誇他了。」

    陸潮裝了半天的大尾巴狼,輕車熟路展現爐火純青的沉穩矜貴,端出一派首富獨子謙恭又優雅的逼王氣息。

    嚴致玉看得直牙疼,擺擺手讓他快走,陸潮火速溜了,再下來時幾位太太已經走了。

    他長舒了口氣,從碟子裏揀了塊餅乾送進嘴裏,嚼了兩下艱難咽下去。

    「你昨晚進醫院了?」嚴致玉上下掃了兩眼,絲毫沒看出半點病氣只是眼睛有些紅。

    陸潮:「沒事。」

    嚴致玉攏着披肩看他,「沒事去醫院旅遊?大半夜一點多讓人煮粥做點心,別跟我說那不是給你吃的。」

    陸潮沉默兩秒,確實不是給他吃的。

    嚴致玉撐着下巴端詳了一會,看他喝玫瑰花茶難以下咽的表情,腦子裏靈光一閃。

    「寶貝兒子。」

    陸潮一嗆,「有話說話。」

    嚴致玉瞪他一眼,接着又笑眯眯問:「你跟我說實話,昨晚的粥和點心給誰吃的?你不吃甜,還特地讓人多放糖,老實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小姑娘漂亮嗎?學什麼專業的?」

    陸潮下意識跟着話想了下,漂亮,頂尖的漂亮,但很可惜

    他放下杯子,無情的掐滅了嚴致玉的幻想,「沒談,同學,男的。」

    嚴致玉「哦」了聲,沒趣道:「男的啊,那沒事了。」

    他恐同,男的沒戲。

    -

    中秋晚會定在周四晚上,演出結束接着便是中秋連帶着國慶的假期,一共放七天。

    郁霈的節目在第六個,大學晚會總要進行一些激情澎湃又積極向上的演講,熱烈的開場舞結束之後主持人就開始請校長致辭,無非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一番宣講宣佈晚會正式開始。

    郁霈已經上完妝,他從拿起油彩的一瞬間就有些手抖,甚至連耳朵里都泛出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嗡鳴。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幾乎和百年前毫無二致,但又截然不同,他抬手虛虛的在眉眼上描摹了一下,微吊的眉眼滿是風情,珠翠鳳冠壓頭,一舉一動恍若楊妃在世。

    他很輕地喘了口氣。

    「郁霈,你好漂亮啊!」陳津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都直了,猛地咽了咽唾沫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扮上的樣子,真好看。」

    郁霈沖他笑了下,頭上的鳳釵隨着動作微微顫了顫,在後台熾白的燈光下晃得陳津心臟撲通撲通都快失靈了,不受控的紅了耳朵。

    「這段時間還要謝謝你幫我,否則我也不能上台,還有剛剛,麻煩你幫我穿戲服。」

    陳津連忙擺手:「沒、沒有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對了,快到你了,準備一下上場吧。」

    郁霈笑了下站起身,裙角隨着他的動作盪出一點波紋,水袖下的指尖松松搭在玉帶上,這套戲服足足重十幾斤,穿在他身上卻像是薄如蟬翼。

    這戲服一直放在系裏,質量不算特別好,陳津卻不知道穿在郁霈身上居然這麼好看,他看着清瘦的背影莫名在心裏冒出一個念頭,風華絕代也不過如此吧。

    郁霈最近在學校風頭極盛,因為先前的流言以及論壇上的帖子,整個晚會的最佳關注點都在他身上。

    一部分想看他出醜,一部分好奇學生會說的是真是假,還有一部分是單純的對郁霈這個人好奇,剩下的個別人就是真心想聽他唱戲的。

    徐驍和林垚兩個人準備好花籃,一筆一划十分虔誠的寫了503全體祝郁霈演出圓滿成功,倆人一路從校門口扛到會場,讓進來的每一個人都親眼看一遍。

    褚思文一看當場叫起來:「你們居然偷偷訂花籃不告訴我?」

    「503宿舍全體」徐斯沐伸手拽了下絲帶,直接拽掉了,「我靠?」

    徐驍一把扯過絲帶緊張兮兮地往回安,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這手怎麼這麼欠呢,要是郁霈今晚演出出什麼意外我就把你頭擰下來。」

    徐斯沐舉雙手投降:「我謝罪,我當場謝罪,演出要是出問題我直接提頭來見,瞧你緊張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上去唱呢。」

    徐驍好不容易安好絲帶,長舒了口氣。

    周珂在一邊樂得不行,左右看了看發覺少了個人,「哎」了聲:「老陸呢?怎麼沒見他來,你們不是503全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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