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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書網 -> 其他小說 -> 凜與雪02/綿長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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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昏暗無光,擋風玻璃覆上一層薄到透明的霜氣。
段朝泠微微向後靠,手臂懶散支在窗沿,指間夾着煙,表情罩在煙霧裏,隱晦難辨。
車窗開了一條縫隙,有風湧進來。煙灰被吹散,落在毛呢外套表面。
他沒去管,目光投向幾米開外的前方。
小姑娘穿了件灰白棉襖,款式泛舊,打理得很乾淨。
個子照同齡人相比不算高,體型偏瘦,臉色蒼白得不自然,添了些病態。
她正試圖看向這邊。
大概是強光刺眼的緣故,沒看幾秒,很快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背影單薄,一步步融進寒風夜色。
郊區城中村,夜深,又是雪天,很少有人或車輛往這邊來。
見到陌生車子停在那裏,沒懼怕,也沒感到意外,只顧走自己的。
安靜得像縷完全不存在的遊魂。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他一眼,禮貌詢問:「要下去打個招呼嗎?」
段朝泠收回視線,捻滅沒抽幾口的煙,「不用。太晚了,可能會嚇到她。」
無緣無故出現在她面前,的確有些唐突。
一時間沉默。
「走吧。」段朝泠說。
停頓一秒,補充,「慢點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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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走在最前面,以為自己擋了別人的路,頓了下,往旁邊挪動兩步,留出過道位置。
車子卻沒如預想中一樣從她身邊駛過,反而放慢了車速,緩緩跟在她身後。
心裏生出一絲疑惑,但沒聲張,只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想趕緊回去。
日復一日走下來的夜路突然多了抹光亮,一片通明,使她能看清地面的坑窪,不至於摔倒。
這讓她騰出更多的精力來思考對方這樣做的目的。
又陸續走了十幾步,宋槐用餘光掃了眼斜後方,發現這輛車一直跟自己保持着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
車裏的人仿佛看出了她的戒備。
後知後覺,大概懂了對方的意思,知道這是在用車燈幫她照着路。
她不再走得那麼快,偏過頭,對着駕駛位輕輕點了點頭,以示感激。
這條路不算長,盡頭處左拐,家門近在眼前。
宋槐沒急着進院子,稍微側了下身,直直朝光源方向望過去。
車就停在不遠處,沒駛離,似乎想等她進去之後再走。
在原地駐足了一會,左右思量,宋槐還是決定當面同對方道聲謝。
這幫助也許是舉手之勞,但對她來講彌足珍貴。
走近,看到後座隱約有個人影。
猶豫一下,直接繞過駕駛位,她抬起手,試探着敲了敲那人旁邊的車窗。
發出的聲音很小,微弱得好像不存在。
車窗緩緩下降,一股清新的車載薰香味道傳過來。
宋槐最先看到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單眼皮,狹長的丹鳳眼型。
注視她的眼神表面看不出什麼波瀾,偏能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空濛幽井。
語文習題冊里一個縹緲的詞彙,用來描述他倒是再合適不過。
男人沒作聲,任由她瞧着,耐心等她接下來的動作。
許是察覺到自己打量的目光過於直白,宋槐不太好意思地撇開視線,禮貌講出自己過來的原因:「冒昧打擾了,剛剛謝謝您。」
沒等對方回答,她低下頭,從棉襖口袋裏翻出一塊桔子味的水果糖,順着敞開的窗戶空隙遞進去。
「這是送給您的。」稚嫩的嗓音,誠懇補充一句。
男人沒去接那塊糖,掀起眼皮,無聲看了她片刻。
宋槐攥着糖紙的力度緊了緊,被他盯着,難免有些緊張。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有任何回應的時候,看見男人伸出手,接過了她遞來的東西。
塑料糖紙發出「嘩啦」一聲輕響。
他黑色大衣上的金屬袖扣折射出一道細微的光線。
四目相對。
男人看着她,出聲問了一句:「就不害怕麼。」
宋槐茫然地回看他。
「看見不認識的人在這裏出現。」
宋槐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搖頭。
她其實不確定他是好是壞。
這附近住的大多是常年在市里務工的人,來來往往,平日裏魚龍混雜。
可無論好壞,她還是會過來跟他說聲謝謝。
天氣漸涼,她的一呼一吸不斷呵出霧氣,睫毛凝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男人沒再多說什麼,「回去吧,外面冷。」
宋槐後退半步,露出一抹笑,朝他擺了擺手,「祝您一路順風。」舉手投足間帶着不合年紀的懂事。
他看她一眼,徑自搖上了窗。
車窗關嚴前一秒,男人轉過頭,目視前方。
借着車燈散出的光,宋槐能清晰瞧見他鼻側長着一顆淺褐色的小痣。
茶色玻璃窗隔絕了車廂內外的空氣。
她沒在原地繼續逗留,長呼一口氣,裹緊外套,拎着藥袋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可能是因為心情突然變好,竟不覺得有多冷。
直到看見她進了院子,司機才重新啟動車子引擎。
後座,段朝泠單手撐着額頭,掌心裹着水果糖反覆把玩。
片刻,他撫平糖紙上面的褶皺,就着煙盒一起,把它們擱進了外套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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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在外面來回了兩趟,有些着涼,早起的時候,宋槐明顯感覺到嗓子火辣辣的疼。
不想耽誤上學,忍着渾身酸痛,起來洗漱。
天還沒亮透,宋丙輝在隔壁房間熟睡。
隔音不好,宋槐怕吵到他,只穿了雙棉襪就出了房門,打水時也是輕手輕腳,儘量放輕動作。
過了十多分鐘,養母杜娟從房間出來,去廚房拿了兩塊點心,叫她到了學校吃。
宋槐把東西包好,將它們塞進書包夾層里,換好鞋子,和杜娟告別。
走之前故意把昨晚帶回來的藥放到了明面上。
昨天半夜隔壁傳來不小的動靜,今早看到杜娟臉上有很明顯的烏青。
挨打已經是常態,她不覺得有多驚訝,知道暫時改變不了現狀,只能用這種方式保護好自己和養母。
宋槐所求一直不多,杜娟和譚奕是她最近幾年唯一的溫暖來源。
到了學校,一整個上午,宋槐頭腦昏沉得厲害,身體又冷又熱,額頭直冒冷汗。
最後一節是班主任的課,她實在難受,沒心思再記課堂筆記,靠坐在那兒,強撐着等下課鈴聲響起。
午休,譚奕從隔壁高中部過來找她,照常喊她一起去食堂吃飯。
瞧出她的異樣,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切說:「你沒發現自己發燒了嗎?」
宋槐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燙得驚人。
「下午先別上課了,請個假。我送你去醫院,到時候聯繫一下叔叔,讓他來接你回去。」
不願給宋丙輝添麻煩,宋槐原本想婉拒,見他執意如此,忍着喉嚨的癢意說了聲「好」。
出租車上,譚奕給宋丙輝打電話,撥了兩遍沒撥通,又去撥杜娟的,關機。
到了醫院,掛號,量體溫時發現宋槐已經燒到了快40c。
陪着在輸液室打吊針的空隙,又打了一遍宋丙輝的電話,終於打通。
譚奕當着宋槐的面開了免提,沒說兩句,被宋丙輝直接打斷:「醫院花費太高了,叫宋槐直接回來,發燒不是什麼大病,回家養一養就能好。」
電話被匆忙掛斷。
宋槐扯了扯慘白的嘴唇,適時接過話茬:「譚奕哥,我掛完這瓶水自己可以回去,你回學校上課吧。」
譚奕看向一旁的宋槐,見她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目光空洞,對這種情況的發生顯然早就習慣。
作為外人自是不好多說什麼,委婉安慰了兩句,又說:「沒事,時間來得及,我等你打完再走。」
打完吊針,宋槐就水吞了一顆退燒藥,被譚奕送上車。
拖着軟綿無力的身體回到家。剛進門,聽到裏屋傳來宋丙輝亢奮的聲音——
「明天去醫院再查查!這是大事,可馬虎不得。」
杜娟無奈說:「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不一定準的,東西放了一年多了,可能過期了」
宋丙輝打斷她:「一共驗了三次了,都是兩條槓,還能有錯?」
杜娟沒吭聲。
宋丙輝自顧自又說:「等咱孩子出生了,我到時候聯繫一下福利院,找個理由把她送回去。」
杜娟試圖阻撓:「畢竟養了這麼多年,好歹以後也能給咱們養老送終。」
「不是自己生的,養多少年都養不熟。」宋丙輝說,「更何況多一個人多雙筷子,當老子的錢這麼容易賺啊,以後供她吃喝上學又得花多少錢?」
聽着他們的對話,宋槐僵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几下,開始喘不過氣。
抱着最後一絲僥倖,以為會聽到養母挽留或阻止的話。
杜娟嘆了口氣,開口:「都依你,你做主就是。」
她輕易就放棄了勸說。
後面說了什麼宋槐已經聽不太清。
耳膜嗡嗡作響,蟲鳴一樣,在腦子裏不斷發出尖刺的噪音。
房門被打開。
發現宋槐站在那裏,宋丙輝愣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回來了怎麼沒個聲的?」
宋槐沉默不語。
宋丙輝拔高音調:「問你話呢,啞巴了?」
杜娟尋聲走出來,看見宋槐直勾勾望向自己,眼神閃爍了一下,什麼都沒說,扭頭回屋了。
宋槐眼睛一眨不眨,緊盯着她的背影。
自覺失了面子,宋丙輝破口大罵:「反了你了是不是?去去去,給老子滾出去,別在家裏礙眼!」
「聽到了又能怎麼樣?你可別忘了是誰當年收養了你,要是沒有老子,你他媽現在指不定什麼樣」
沒等他說完,宋槐機械轉身,直接離開了家。
鐵門被風施力合上,隔絕了裏面的罵聲。
外頭開始飄起雪。
漫無目的四處遊蕩,不知不覺走到街頭的舊巷口。
宋槐再沒有繼續向前走的力氣,狼狽跌坐在牆根,屈膝,蜷縮着身體,將臉頰埋進去。
眼睛乾澀,沒有要流淚的跡象,麻木到哭不出來。
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久到已經沒了任何知覺。
雪越下越大,落在皮膚表面,和汗水相融。
忽的,有陰影罩在上方,地面的光線被遮住。
宋槐遲緩地眨了眨眼,僵硬抬頭。
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莫名出現。
他站在距離她兩三米遠的位置,指間夾帶細細一根,肩膀被落雪覆蓋。
煙霧繚繞,猩紅光點映進她的眼底,像是看到了綿長的暖意。
宋槐怔怔對上他的眼睛。
一時忘了呼吸。
男人順手掐掉燃着的煙,躬下腰身,脫了外套罩在她身上。
衣服內里殘留着他的體溫,是溫熱的,混着冷杉松針的香氣。
視線所及,剛好能看見黑色槍駁領大衣的細緻紋路。
他低頭看她,什麼都沒說,將她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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