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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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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靜之日(六)

    人歷1987年

    之後的我應當算是退休了,雖然二十來歲退休有些操之過急,但我還挺享受這種久違的悠閒日子的,我偶爾會去江清街轉轉,當年的枱球廳依然蜷縮在地下一層的那個小門面房裏,當年看場子的幾個人現在已經分別成為了隔壁幾個縣的大哥。黑道永遠會有新鮮血液湧入,有人走自然有人來,現在又有幾個新的小年輕在看着這家枱球廳,他們大約十幾二十歲的樣子,年輕氣盛的樣子有點像初出茅廬的我們,令我不禁感慨。

    我當大哥很多年了,早已沒有為迎面而來之人側身讓路的習慣,剛一進枱球廳,就迎面撞上了看場子的小年輕。

    小年輕推了我一下,他的神情囂張到了極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國家領導人的小舅子,他肆無忌憚地打量了我一圈兒才開口說道:「沒長眼?」

    開玩笑,我能慣他這臭毛病?抬起一腳就把他踹了個滾兒,說:「沒長眼。」

    「他媽的,砸場子是吧?」

    小年輕叫嚷着朝我衝過來,其他幾個看場子的見狀也丟了煙,朝我衝過來。

    被揍倒在地的小年輕仍舊氣焰囂張,他一手捂着剛被我踹了一腳的肚子,一手指着我,說:「你攤上事兒了我告訴你,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誰?」

    「你哥是誰呀?」我蹲在他面前,問道。

    「我哥是衛亭,他是那夏最器重的人,還是我們市的老大。」小年輕得意洋洋地說着,好像自己就是衛亭一樣。

    「你知道我是誰不?」我微笑道。

    「你是個逑。」小年輕一本正經道。

    我被小年輕一本正經的表情逗笑了,我說:「我姓呂。」

    「姓呂名毛龜哇?」

    「姓呂名望。」我也一本正經地說道。

    小年輕忽然愧疚地遞了一根煙給我,說:「對不住哥們,我沒想到罵你一句綠毛龜能把你刺激到胡言亂語,就不跟你算揍我們一頓的帳了,快走吧,到外面可別到處瞎說哈,讓呂皇帝知道了要割你舌頭的。」

    「你說的那個什麼呂皇帝,有這麼凶嗎?」我本來都要走枱球廳了,聽見這話又折返回來,裝傻充愣地問道。

    「噓,可不敢這麼大聲提這幾個字。」小年輕趕緊捂住我的嘴,說:「兄弟你是外省來的吧?我沒見過呂皇帝,但聽那些個老混子說,呂皇帝身高兩米,渾身肌肉,嘴裏都是參差不齊的獠牙,每天晚上必須吃兩個小孩才能睡着覺,很恐怖的。」

    「吃兩個小孩兒?」我強忍笑意,問道:「幾歲的小孩,要吃兩個,他是飯桶啊這麼能吃。」

    「別問了兄弟,我就只能說這麼多了,快走吧,別耽誤哥幾個做生意。」小年輕說着,不停地把我往外面攆。

    岡成中學剛放寒假,本以為能和琉香好好玩一玩,沒成想琉香卻被表哥上官煙珞拜託照看他女兒。以前聽琉香提起過煙珞,她說,我哥極其多疑,除了自家人誰都不相信,他怕保姆偷偷虐待孩子,所以從來沒雇過保姆,嫂子的月子都是他伺候的,現在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辦,實在分身乏術,嫂子因為大病初癒所以身體很虛弱,還要照顧孩子,怕身體受不了,所以希望我能幫幫忙。

    雖然我討厭小孩,但喜歡和琉香在一塊,即便是照顧小孩我也願意和她一塊兒。就這樣,我倆成了義務保姆,每天早晨九點半上班,晚上十點半下班。煙珞的家是城郊的一座三層獨棟,裝修很精美,家具都是紅木的,古樸而典雅,屋子裏飄着一陣陣令人心神寧靜的幽香,正廳西北角擺着一尊大約兩米高的木雕,是一隻獨眼十二翅無腳大鳥,呈合翅垂首之姿,我猜應當是用上等金絲楠木雕刻而成的,通體散發着太陽一樣的金色光芒,很神聖的感覺,我突然想起琉香家客廳也有一尊同樣的木雕。琉香的嫂子是外國人,長得相當漂亮,眼睛是碧綠色的,澄澈如清潭,頭髮的顏色很罕見,陽光下泛着深邃的紅,不在陽光下又是純粹的黑,名字好長一串,琉香叫她阿芙樂爾,我就也跟着這麼叫了。琉香的侄女,也就是此番要照顧的小崽子,名叫上官懷璟,別看這小崽子人不大,屁事是真的多,沒陪着玩她要嚎啕大哭,準備的飯不合胃口要嚎啕大哭,沒認真講故事哄她睡覺還要嚎啕大哭,認真講故事哄她睡覺她又睡不着,依舊要嚎啕大哭,這些我都忍了,畢竟是我沒做到位,可後來我發現即便都事無巨細地伺候好了,她還是會嚎啕大哭,甚至她屁事都沒有也會嚎啕大哭,我這時才總算明白,嚎啕大哭是這個小逼崽子的業餘愛好。

    剛見懷璟的時候,我因她精緻可愛的臉龐而對她印象極好,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誰會不喜歡呢?甚至差點消除我長久以來對於小孩子的偏見,但好景不長,很快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在伺候這個小祖宗的日子裏,讓我更加堅定了小孩子都令人頭大的原本想法。不過拋開難伺候這一點來看的話,懷璟還是挺可愛的,她很聰明,在模仿方面有着無與倫比的天賦,我經常在她不聽話時惡狠狠地對她說,再不聽話老子弄死你,時間一長她居然學會了。我一直記得那次陪懷璟玩過家家時,她奶聲奶氣地對毛絨玩具說,乖寶寶,聽話喲,不聽話老子弄死你。我不禁感嘆,可以的,得到我的真傳了,這個小表情,實在太到位了。

    平靜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周,便被連雍的一個電話打破,電話里他的聲音有些急促:「夏子差點被警察抓了。」

    「怎麼回事?」省內的警察現在已經和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抓個小混混意思意思還可以說得過去,怎麼可能抓老夏呢?我好似預感到什麼了,心裏一陣不安。

    「不知道啊,我現在什麼消息也打聽不到了,白道突然之間不約而同地表示要和我們劃清界限,一點也幫不了我們了。」

    「通知兄弟們趕緊回來集合,商量一下對策。」我平靜地說道:「多長個心眼。」

    一定是出什麼事了,而且是大事,他們可以慌,我不能慌,我一慌陣腳就全亂了。去年我給我們市的市長送過兩套房,要真是中央來人嚴查我們,他也跑不掉,我應該可以從他那裏問到一些消息。

    「小劉,出什麼事了?」我給劉市長撥去了電話。

    「等一下。」我聽到電話那邊傳來嘈雜的人聲,接着迅速安靜,一陣腳步聲過後,劉市長的聲音才終於響起:「呂哥,電話里不方便說,約個地方咱們細說行嗎?」

    「成,晚上十點,金碧輝煌。」

    琉香聽我說明情況後,一臉期待地說:「有架打了嗎?」

    「這回的事沒那麼簡單,你在這兒好好待着吧,等我的好消息。」我摸了摸琉香的腦袋,說道。

    「叫上團團一塊去吧,她能幫襯着你。」琉香似乎從我的表情中讀出了事情的嚴重,叮囑道。

    自從凰翎那日敗在我手下之後,她便對我的拳腳路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她雖然沒輸過,但她對失敗非但不恐懼,反而格外珍視,這點和我還有那夏一模一樣,要想變強,這點覺悟是必須要有的。第二天凰翎便拜我父親為師,整天泡在武館裏練習,現在應該也在。

    晚上九點半,那夏終於抵達金碧輝煌,見人到齊,我懸着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出什麼事了?查清楚沒有?」我問道。

    「我每個場子都問過了,這段日子比較太平,唯一一件算得上事的就是上周有家酒吧里看場子的兄弟失手把一個鬧事客人的胳膊打斷了,聽說那人很囂張,砸了很多東西,被打了嘴裏還念叨着我哥是亓穹,我要把你們全都弄死之類的話。」

    「這個亓穹是什麼來頭?有沒有人聽過?」我皺眉道。

    眾人沉思片刻,陸續搖頭。

    這時,劉市長風塵僕僕地推門進了包間,他一進門急匆匆地說:「呂哥,你們趕緊出去避避風頭吧,這次事大了。」

    「別慌,到底怎麼回事?」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劉市長是個穩重的人,能將官做到這個地步不穩重是萬萬不行的,可今天他卻像個沒寫作業的小孩一樣慌張。

    「上面吩咐,明天開始對以呂望為核心的黑惡勢力進行全方位打擊,大魚小魚都不放過,務必做到一網打盡。」劉市長喝水的時候嗆了一下,咳嗽了幾聲才繼續說道:「此次行動是全省同步開展,中央下來的督導組親自指揮行動。而且,以前的掃黑除惡行動中,打掉保護傘也是項目之一,而這次不一樣了,採取了打黑不打白的方針,簡而言之就是別的都不管,就是專門來抓你們的!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你們一網打盡!」

    這是明晃晃的針對,看來鐵定是有人在背後發力了,那個亓穹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有這麼大的能量,中央政府都聽他的?劉市長也是真夠意思,這樣的關頭還敢給我通風報信,我對劉市長說:「多謝劉市長了,這個恩情我記下了,如果我們過得了這關,一定好好報答你。」

    「咱這關係還說這些多見外,一定要小心啊呂哥,這回被抓住可不是開玩笑的。」劉市長說:「那我就先走了,大哥,保重。」

    劉市長前腳剛走,緊接着響起了敲門聲。

    沒等我應,門便被推開了,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女人個高體瘦,皮膚細嫩如嬰孩,披一頭絳紫長發,鳳眼之尾輕輕挑起,瞳中似乎蘊藏遙遠而神秘的群星,逸散着絢麗的紫色光輝,看得我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的神。

    「哪個是呂望?跟我走一趟。」女人隨意地掃了我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

    不止我看出眼前這女人的特殊,凰翎也看出來了,我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但可以斷定,她絕對不是人,她僅僅開口說句話的壓迫力都比火力全開的凰翎更濃重,讓我控制不住膽顫的同時興奮不已,我能不能打得過她呢?

    「寂」女人眯着眼睛仔細看過擋在我面前的凰翎變成金色的瞳仁後,失望地嘆了口氣:「原來只是一小片殘軀是耀光白焰麼?」

    「是,你是誰?」凰翎道。

    「我是淮逝。」女人說:「專註解救你們的主子吧,別引火上身。」

    凰翎聞言,啐了口吐沫,二話沒說,閃身一拳直接砸在女人臉頰。

    「或許平常的神無法奈何你們耀光白焰,但,她可不是什麼平常的神。」實實在在挨了凰翎一拳,女人卻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連頭都沒有偏一下,仿佛剛才不是被打了一拳,而是被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風拂過一樣,她說:「你們鬥不過她的,這是我的一點忠告,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算了。」

    女人沒等凰翎開口便轉身離去了。

    能打得過個屁,這個狀態的凰翎一拳能把我打飛十幾米,她卻連頭都沒歪一下,我一直以為自己看過挺多小說,想像力這方面應當算得上比較強的,可卻根本想像不出那女人實力的深淺。

    「對手是神,還不是一般的神,剛才那傢伙估計一下就能打死我。」凰翎坐下,饒有興致地望着我,說:「怎麼樣,現在跑還來得及。」

    「不跑的話,有辦法麼?」我問道。

    「當然有辦法咯。」凰翎說:「香香姐那麼喜歡你,我也看你挺順眼,我們會想辦法動用家族的力量來幫你,不過即便如此,還是不保證能弄過他們,怎樣?敢不敢?」

    「兄弟們覺得如何?」我環視一周,即便在每個人臉上都捕捉到了期待的神色,但仍是猶豫半晌才開口問道。

    「干他媽的!」

    此番場景與當年我們決定自立門戶時何其相似,當時我有信心,也有必勝的把握,但現在不一樣了,不知道兄弟們怎麼想,是也和我一樣心裏打鼓,還是真的相信我能再次帶領他們擊破強敵。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會把奮鬥這麼多年打下的地盤拱手讓人,因為這些地盤已經不是我的了,已經是兄弟們的了,所以哪怕是神,我也要斗一斗。

    翌日清早就連金碧輝煌也去不了了,連雍,那夏,祁風,白溪四人的手機鈴聲就沒消停過,一通掛斷,下一通立馬響起,每通電話不是代表着一家場子歇業接受審查,就是意味着一位骨幹被警察抓獲。我們多年奮鬥所建造的基業在短短几個小時內轟然崩塌,而真正的敵人甚至沒有現身,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像有一股濃厚的霧靄悄然自我熟悉的每個角落升騰而起,將一切原本在我掌控中的事物變成陌生的模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恐怖的敵手。

    直到傍晚,那夏終於掛斷了最後一通電話,久違的平靜使我有些耳鳴,太陽徹底沉入山崗,不遠處的土磚房淹沒在漲潮的夜色里,這是當年殺了黑虎後我藏匿的院落。那夏看着癱坐在樹垛邊的我們,苦笑了一下,說:「衛亭那小子也被抓了。」

    「我一直以為警察都是飯桶,沒想到這麼猛哈。」連雍猛地朝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他看了看手心裏的一小灘血跡:「他媽的,這麼多蚊子。」

    「挺好的,咱現在已經沒啥可失去的了,可以放開手機幹了。」我苦笑了一下,說道。

    我的話音剛落,手機便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那人說:「呂望麼?」


    「是。」我說。

    「我是亓穹。」

    我不由自主坐直身子,等候亓穹的下文。

    「我抓了你父母,還有你姐,都說你是冷血無情,不知道你在不在乎他們的性命呢?」亓穹的語氣很平靜,沒有絲毫情緒。

    我眼前一黑,心臟像被一隻手握住一樣,氣都差點喘不上來了,深呼吸了好幾口才能說得出話:「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們死。」亓穹說:「你不來你的家人會死,你來了你陪着他們死,要不要來呢?」

    「來,你在哪?」

    「金碧輝煌。」

    我清楚地看見自己握住手機的手正在顫抖,不知道因為恐懼還是憤怒,我站起身,說:「我有點事要處理一下,晚點回來。」

    「什麼事?」那夏擋在門前。

    「沒什麼。」僵硬的笑使我乾裂的嘴唇滲出血,我覺得嘴裏甜絲絲的,我說:「你嫂子找我有點事,我去去就回。」

    「你當兄弟是傻子嗎?」那夏說。

    「沒。「我低聲說。

    「你再這樣說就沒意思了大哥。「連雍說。

    「我爹娘還有我姐,被亓穹抓了,現在在金碧輝煌。」

    大約半小時後,凰翎與我們同時抵達金碧輝煌。將金碧輝煌照得金碧輝煌的射燈全都關閉了,整棟樓都沉寂在黑暗裏,只有一層的玻璃大門裏竄出幾簇帶着往日味道的光,我再三叮囑所有人沒有我的命令千萬不要動手之後,邁步進入其中。

    寬闊的正廳里跪滿了人,全是熟悉的面孔,有當年的枱球廳元老,有衛亭,有劉市長,還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但很眼熟的兄弟,依這個規模來看,應當是今天被抓的所有骨幹都在這裏了,他們並沒有被手銬束縛,卻全都老老實實地跪着,像待宰的羊一樣。我的父親倚靠鋼琴,坐在地上,右胳膊直直地抬起來,手掌被三根紫色釘子釘在鋼琴上,四下寂靜,父親手掌里血液滴落在白瓷磚上的聲音顯得很刺耳。我的母親跪坐在父親身邊,她低着頭,一隻胳膊無力地垂下來,另一隻手無聲地抹着眼淚。呂伶也倚靠鋼琴而坐,她緊緊的攥着拳頭,拳鋒上全是鮮血,分不清究竟是她的,還是別人的。鋼琴後面站着一男一女兩個人,男人個子很高,至少有兩米的樣子,身形魁岸,帶着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樣子,想必是亓穹,女人則是昨晚的那位。

    父親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艱難地抬起頭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說:「對不起啊歡歡,爹沒用」

    我忽然想起那夏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你們怎麼會沒用呢,你們都是最好的人,沒用的是我,我要是能比所有人都厲害,要是所有人都鬥不過我,不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嗎?連雍不着痕跡地上前攙扶住我的胳膊,我才沒有跌倒在地,我抽出胳膊,小聲對他說了句沒事。眼前的場景讓我被迫放棄了訴諸武力的想法,我家四口裏,我爹最能打,接着是呂伶,然後是我媽,最後才是我,凰翎也打不過淮逝,這麼一想,動手不僅毫無勝算,還是自取其辱。怎麼辦呢?只能求饒了吧,雖然以往的任何時候我都想不到自己會有求饒的一天,或許人只有在面對神的時候才會如此無力吧。

    「殺我吧,和他們沒有關係,放過他們吧。」

    「你是我見過最強的人,這樣就把你殺了,有些可惜呢。」

    淮逝微笑着抓住父親右手腕,只輕輕一攥,父親便因疼痛而嚎叫,他的手腕變成了一條條碎肉,從淮逝的指縫間擠出來,像被碾碎的豆腐,也像被絞肉機加工過的肉餡,但不再像人的手腕。

    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下意識就要出拳砸向淮逝,卻被父親喝止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衝動,對我說:「別動,你還認我這個爹的話,就別動。」

    父親的右手孤零零地貼在鋼琴上,骨肉模糊的斷面里淌出更多的血,親爹在面前被這樣折磨,讓我如何不衝動,再次即將出手的時候,來自身後的腳步聲猝然驚醒了我。我連忙大吼:「都別他媽動!」

    動手了肯定會死,我可以死,但我要是先死了他們肯定也會跟着動手,也跟着我死,我不能讓他們因我而死,不能動手啊哪怕已經懷抱身死的決心也不能動手啊父親不讓我動手也是出於同樣的考量吧

    「多麼令人感動。」淮逝嘆了口氣,手心涌動的紫光中射出三根長釘,釘穿父親的雙腿和左手,嵌進地磚里。

    「要如何處置你才顯得有趣呢?」淮逝呢喃着,手指輕輕地敲在母親的頭上。

    隨淮逝手指落下而蹦出的輕響像雞蛋殼被敲裂的聲音,接着,母親的頭顱裂成兩半。兩塊帶着頭髮的頭骨掉落在地,腦還完整地趴在那裏沐浴着鮮血,像是被打在碗裏的雞蛋。母親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手驚恐地抬起,魯莽而急促地落下時不慎抓碎了自己的腦。

    父親的身體猛然撲向淮逝,他硬生將雙腿和左手從長釘中拔出來,被撕裂的幾條碎肉盲目地飛舞在亮白色的燈光中,他下意識揮動右臂,似乎是想用拳打淮逝,但卻在情急之下忘記自己的右手仍在鋼琴上釘着。結果自然是打空了,淮逝甚至沒用動,父親虛幻的右拳徑直穿過了她的頭,接着他整個人便像突然過載的機器一樣栽倒。

    「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呢?」淮逝將手中紫光握成一柄長刀,對父親說。

    「如果什麼都沒有了的話,那就剩下骨氣吧。」父親看着我,微笑着說道。

    父親話音剛落,淮逝的刀便斬下了,速度意料之中的快,以至於我只看見了她出刀和收刀的動作,甚至連父親的脖頸也沒有反應過來,其上悄然滲出一道紅線之時,父親仍在微笑。

    「骨氣嗎?」淮逝輕輕一推,父親的身子便倒下來,脖頸也像終於反應過來一樣自中間斷開,父親的頭在潔白的地磚上留下黑紅色的痕跡,滾動的速度由快至慢,在我腳邊正好停下,他的微笑仍活着。

    「你有沒有骨氣呢?」淮逝說:「挑斷自己的手筋腳筋,跪下給我叩一百次首,留你姐姐一條命,如何?」

    「歡歡!不要!」呂伶見我膝蓋一彎就要下跪,連忙厲聲嘶吼道。

    「姐」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淮逝的長刀一撩一收,呂伶的右臂和左腳便被分離,如此輕而易舉,像是在切砧板上的魚,接着她剜出呂伶的右眼,放在手心細細地端詳着,她說:「不想跪嗎?」

    淮逝的手心滲出血液,那血液是紫色的,其中閃爍着一粒一粒星辰般璀璨的光點,像是一小片夜空,呂伶的眼球在其中翻滾,轉眼便飄出一陣灼燒蛋白質的味道。被星河煮熟的眼球自己跳進了呂伶的口中。

    「吃。」淮逝饒有興致地看着呂伶,說道。

    呂伶沒有開口,刻意避開我的眼神,默默地咀嚼着自己的眼球。

    「還沒想好要不要跪麼?」淮逝將目光移向我。

    「還記得小時候咱爹說的嗎?骨,骨氣氣沒了就是沒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事已至此,我願意為你而死,不,不要求饒,不要下跪,姐姐不會怪你的,爸媽也不會怪你的。」

    劇痛使呂伶的語句不再流暢,但她仍舊保持着微笑,不論發生什麼,她永遠都是這樣令人安心。小時候我闖了禍,呂伶會微笑着對我說,歡歡別怕,爹那邊姐姐來擺平,姐姐不會讓他揍你的。小時候我被高年級學生欺負,呂伶也會微笑着對我說,歡歡別怕,告訴姐姐是誰欺負你,姐姐幫你揍他。再棘手的事到了姐姐這都會換來一個溫柔的微笑,似乎沒有什麼事是她沒辦法擺平的。但今天是個例外,我看見呂伶空洞的右眼窩中淌出粘稠的血,看見她通紅的左眼,還看見她熟悉的溫柔笑容,卻等不來事後的那一句,下次出事了記得也要和姐姐講哦,姐姐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再不跪下,你姐姐就要死了哦。」淮逝道。

    事到如今,無論跪還是不跪,我都他媽不是個東西,我到底該怎麼辦啊。我覺得眼眶很燙,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來,毫無意識又極其自然地抽出別在後腰的短刀,放在脖頸之上。我沒有辦法既背負死者的遺志,又背負生者的性命,我都放棄不了,也其實都背負不起,我無計可施了,我只能死了,幸好我還能決定自己的生死。我的手猛地一使勁,刀刃沒入皮膚,我感受到滾燙的血液在涌動,刀刃卻在即將深入時頓住了。

    「大哥,你還有我們呢。」連雍搶過我手中的刀,沖我笑道。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連雍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鐘聲一樣沉重的叩頭聲緊接響起,迴蕩屠宰場一樣充滿血腥味的大廳中,連綿不絕。我甚至數不清連雍究竟磕了多少次頭,只看見他抬起頭時充滿血絲的雙眼。接着他一刀捅進自己的肚子,狠狠地劃了一下,肝腸臟器霎時湧出,滿地都是,他癱在自己的腸子上,叩了最後一下頭,說:「求求你,放了我大哥。」

    那夏,白溪,祁風也跪在地上,沖淮逝的方向狠狠叩着頭,齊聲說:「求求你,放了我大哥!」

    「哈哈哈哈哈!」淮逝笑得前仰後合,說:「太有意思了,呂望,你很幸福啊,即便這樣還能既有骨氣又有命。」

    我跪在連雍身邊,盲目地攏着他的腸子,我知道這樣救不了他,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好了,玩夠了,你該死了。」淮逝舉起長刀,猛然朝我劈來。

    我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風砸在我的後腦,刃卻沒有如約而來,抬頭一看,是凰翎抬刀架在了我的頭頂,她說:「呂望,你值得又有命又有骨氣,剩下的交給我,記得照顧好香香姐。」

    「你」

    「趕緊他媽的滾!」凰翎架開淮逝的刀,沖我吼道:「別讓老子白死!」

    我看見金色的血液從凰翎眼睛綻放的光耀中流出,像太陽流出了血。那夏將連雍扛在肩上,囫圇地把地上的腸子一撈,纏在自己胳膊上,白溪抱起呂伶,祁風攙着我。我們像喪家之犬一樣逃出金碧輝煌的大門時,一個男人正往門內奔跑,與我們擦肩而過。那男人留着短髮,長得很帥,高而細的鼻樑上有一粒小痣,瞳仁是猩紅色的,傾瀉而出的同色流光因他奔跑而拖出長影。

    「歡歡,我來了。」

    琉香站在金碧輝煌大門口,微笑着看着我。

    看見琉香的剎那,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現在只想緊緊地抱着她。

    「乖,已經沒事了。」琉香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頭髮,柔聲道。

    「你帶他們去醫院吧,我要回去了,凰翎還在裏面。」一想到連雍和呂伶的傷勢,我便不敢再耽誤時間,在琉香臉上親了一口之後,轉身朝金碧輝煌走去。

    「不用擔心,我找來了個幫手,有他在的話團團絕對會安然無恙的。」琉香抓着我的胳膊,說:「走吧,我和嫂子開車來的,咱們一起去我哥家,事到如今醫院已經起不了作用了。」

    一進屋,琉香趕忙小跑到那十二翼鳥木雕旁,雙手合十,低着頭,嘴裏小聲念叨着什麼,直到木雕綻放出金色光輝,她才終於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手在最靠下的翅膀上輕輕撫摸,片刻後,一根金黃色的羽毛終於掉落下來。琉香將連雍放平在地,笨拙地將他的腸子全部塞進肚皮,接着將金色羽毛折斷半根,塞進他的嘴裏,另外半根則塞進了呂伶嘴裏。

    「神主降下恩澤,只要並未死亡,都可痊癒,放心吧。」琉香抹了抹腦門上的汗珠,說道。

    我也鬆了口氣,屁股剛落在沙發上,立馬便睡着了。

    今晚睡得格外安詳,我夢到一個女人坐在我的身邊,她很漂亮,沒有瞳仁,雙眼中儘是純粹的白色,留着很長的麻花辮,笑容很溫柔,像呂伶一樣溫柔。

    第二天我是在懷璟的臥室里醒來的,我的手裏抓着一封信,是琉香寫的信。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應當已經離開了。我的家族是耀光白焰,支撐我們存續的信仰便是復活神主寂盛,凰翎的降生讓我們距目標更近了一步,但昨日凰翎燃燒魂魄而戰,導致寂盛那片本就微弱的神軀碎片崩裂,家族奮鬥千年的成果也毀於一旦,而且經此一事,我們的存在也被其他神明知曉。你身體裏沉睡的那位初始之神也即將甦醒,她是我們的神主的宿敵,而且她或許比我們的神主更加強大。經此變故,曾祖父不得已選擇帶領家族離開這片土地。以後你有那位神明的幫助,我也放得下心來。以後不要與任何人提及我們,再見了歡歡,我愛你,希望我們還會有再見的那天。

    我的雙手升騰起黑色煙氣,信紙被其接觸到的部分轉眼化作塵埃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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