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當博學遇上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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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說《紅樓夢》第四十二回是釵黛的世紀大和解，兩個人從情敵瞬間變成了閨蜜，其實倒也沒有這麼誇張，釵黛之所以能夠成為親密的姐妹一方面來自黛玉對寶釵的心悅誠服，從小缺失教導的黛玉感受到了來自寶釵對自己的關心這是黛玉內心深處一直渴望的；另一方面寶釵的勸誡也是非常真誠，她是真的在為黛玉着想，將心比心二人的關係也就變得更親密了。接着我們來看第四十二回的第二部分「當博學遇上風雅」。

    這一部分的內容簡直就是寶釵的個人秀場，曹雪芹把寶釵的博學展現的淋漓盡致，這其中再貫穿着黛玉的風趣，相得益彰，好不熱鬧。可是原諒鄙人才疏學淺，這一部分的內容涉及專業知識的部分暫且只能給大家說個大概，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一些專業的紅學研究資料作為補充，後續我也會認真查閱相關知識內容，讓自己更加精進。

    第一部分結尾李紈派丫鬟素雲來找寶釵、黛玉說是有要事商量，二人便隨着一起來至了稻香村。原來是探春要告假一年，劉姥姥遊覽大觀園的時候不是說希望有人能將大觀園畫下來她帶回去給鄉下人都瞧瞧，賈母於是推薦了惜春，讓她將這大觀園給畫下來。黛玉聽聞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麼園子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了。」探春笑道：「也別要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林黛玉忙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看看黛玉這張不饒人的嘴，居然把劉姥姥說成是「母蝗蟲」，莊稼人是最煩蝗蟲的，作為害蟲它們不僅胃口大而且還糟蹋糧食。這裏黛玉將其說成是母蝗蟲可見諷刺意義盡在其中。按理說黛玉這個顰兒小不懂事，寶姐姐應該反駁她，沒想到破天荒地這次寶姐姐還在一旁幫腔。

    寶釵笑道：「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裏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虧他想的倒也快。」其實寶釵的嘴一點也不遜色於黛玉，只是寶姐姐平日裏不言語罷了，沒想到這一次在劉姥姥身上釵黛達成了共識。

    這話題還待回到畫園子上，黛玉於是問惜春道：「我且問你，還是單畫這園子呢，還是連我們眾人都畫在上頭呢？」黛玉這一句問得好，如果只畫這園子就有點像施工圖紙，若連人物一起畫就有一種「行樂圖」的感覺，這樣才好。好比北宋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有景致有人物一下畫兒就熱鬧起來了。可是惜春畢竟還是個小孩子連樓台都畫不好更別說人物了，此時黛玉又道：「人物還容易，你草蟲上不能？」大家一聽黛玉這麼問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結果人家黛玉是要甩一個包袱，黛玉笑道：「別的草蟲不畫罷了，昨兒『母蝗蟲』不畫上，豈不缺了典！」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黛玉一面笑的兩手捧着胸口，一面說道：「你快畫罷，我連題跋都有了，起個名字，就叫作《攜蝗大嚼圖》。」眾人聽了，哄然大笑，前仰後合，湘雲更是笑得差點摔在地上。

    讀到這裏我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今天的黛玉好像有點反常，彼時清高的她未曾像今日這樣話很多，逗得大傢伙兒哈哈大笑，這個問題我們一會兒再解釋。黛玉這傢伙老是帶着大家跑偏，還待是咱們寶姐姐出來主持大局，寶釵道：「我有一句公道話，你們聽聽。藕丫頭雖會畫，不過是幾筆寫意。如今畫這園子，非離了肚子裏頭有幾幅丘壑的如何成畫？這園子卻是像畫兒一般，山石樹木，樓閣房屋，遠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這樣。你只照樣兒往紙上一畫，是必不能討好的。這要看紙的地步遠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這一起了稿子，再端詳斟酌，方成一幅圖樣。第二件，這些樓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劃的。一點不留神，欄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門窗也斜了，階磯也離了縫，甚至於桌子擠到牆裏去，花盆放在帘子上來，豈不到成了一張笑『話』兒了？第三件，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摺裙帶，手指足步，最是要緊；一筆不細，不是腫了手就是瘸了腿。染臉撕發到是小事。依我看來竟難的狠。」

    這段話讀起來瞬間就被寶姐姐圈粉了。我們來簡單分析一下寶釵的這段話，寶釵是把這幅畫的難點先給指了出來，首先她肯定了惜春繪畫的能力，但是惜春只是會畫寫意畫，畫園子可就複雜多了。第一步，必然不能照本宣科，要考慮好主次遠近，哪些要畫進去，哪些要拋棄掉斟酌好了才能下筆；第二步，要注意界劃，界劃是一種繪畫的技法，在中國畫中以界筆、直尺劃線的技法，多用於工筆樓台中。簡單來說就是畫畫的框架，該直的地方不能彎，該立的地方不能塌，門窗、台階都要掌握好，否則歪七扭八就不成體統了；第三步，如果還有人物就更複雜了，個頭高低，衣服裙帶，手指頭髮等等，既要功夫，又要能力。聽完寶姐姐這麼一說着實是一項大工程，於是寶釵便安排說給惜春半年的假，再派寶玉幫她，有不懂的去問那些清客相公就容易了。

    寶釵其實是給惜春出主意，她知道就算給惜春十年也未必能畫出這樣一幅難度極高的作品，那索性就讓惜春牽頭，寶玉做幫手，為什麼一定是寶玉呢？因為賈政手底下有一群清客相公，他們都巴不得每天來討好寶玉，既如此寶玉拿着這畫去請教他們自然這活計就落到他們手裏了。這一下整個大工程基調算是定下了。

    緊接着他們就遇到了第二個問題，這幅畫拿什麼紙來畫？寶玉說了家裏有雪浪紙，又大又托墨。寶釵很快就提出了反對意見說這雪浪紙寫字、畫寫意畫兒，或是會山水的畫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染。拿了畫這個，又不託色，又難滃，畫也不好，紙也可惜。短短几句話你就能感受到寶釵的博學和通透，放在當下就連專業大學裏的美術教授恐也很難達到寶釵這個程度。寶姐姐不光能提出質疑，馬上又能提供解決思路。

    寶釵道：「我教你一個法子。原先蓋這園子，就有一張細緻圖樣，雖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錯的。你和太太要了出來，也比着那紙大小，和鳳丫頭要一塊重絹，叫相公礬了，叫他照着這圖樣刪補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寶釵這個提議簡直不要太好，說白了就是照貓畫虎描花樣子，前邊大量的工作都交給那些清客相公來做，最後惜春不過就是塗塗顏色，這一下就減輕了工作量。

    不僅如此，就連配色方面寶釵都已經考慮好了。說這些青綠顏色並泥金泥銀，也得讓他們配去。你們也得另爖上風爐子，預備化膠、出膠、洗筆。還得一張粉油大案，鋪上氈子。你們那些碟子也不全，筆也不全，都得重新再置一分兒才好。咱們不是繪畫專業的，這些專業名詞就不再賣弄解釋了，總而言之這每一道工序寶釵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惜春平時只不過就是畫畫寫意畫而已，顏料的顏色也只有幾種，寶釵聽聞又開始支招了，準備給惜春開個單子，還命寶玉寫下來。看完寶釵開的這張單子所有人都能豎起大拇指，喊一聲「佩服」。寶釵說道：「頭號排筆四支，二號排筆四支，三號排筆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鬚眉十支，大着色二十支，小着色二十支，開面十支，柳條二十支，箭頭朱四兩，南赭四兩，石黃四兩，石青四兩，石綠四兩，管黃四兩，廣花八兩，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飛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廣勻膠四兩，淨礬四兩——礬絹的膠礬在外。別管他們，你只把絹交出去叫他們礬去。這些顏色，咱們淘澄飛跌着，又頑了，又使了，包你一輩子都夠使了。再要頂細絹籮四個，粗絹籮四個，擔筆四支，大小乳缽四個，大粗碗二十個，五寸碟子十個，三寸粗白碟二十個，風爐兩個，沙鍋大小四個，新磁罐二口，新水桶四隻，一尺長白布口袋四條，桴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屜木箱一個，實地紗一丈，生薑二兩，醬半斤。」

    我估計呀這塊很多讀者讀下來都怪費勁的更別說清楚的知道每一樣東西了，實話說我也不知道，這些都是繪畫的專業術語普通讀者大可不必深究。從寶釵這一串話當中我們只需體會到兩點即可，第一點寶釵可真是個全才，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我們寶姐姐不知道的呀，眼前這個女子知識的深度讓人着實有些害怕，可跳出小說我們又不禁感慨作者曹雪芹的水平，從藥理到菜譜到詩詞歌賦再到繪畫曹公均有涉獵，而且每一項都不是淺談這足見水平。第二點這麼多東西的背後我只看到了一個字「錢」，就是畫一幅畫而已居然要這麼多的東西，這可絕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承受的，可見此時的賈府風采依舊，輝煌正盛。

    寶姐姐剛說完，黛玉忙道：「鐵鍋一口，鍋鏟一個。」黛玉此話一出倒是給寶釵說懵了，寶釵道：「這作什麼？」黛玉笑道：「你要生薑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鐵鍋來，好炒顏色吃的。」眾人都笑起來。黛玉時刻都在表現其靈動，此時其他人估計正在痴痴地望着寶釵，只有黛玉時刻不忘風趣地調侃，倒是把這氣氛給活躍起來了。那為什麼畫畫還要用到生薑和醬呢？寶釵是這樣解釋的說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薑汁子和醬預先抹在底子上烤過了，一經了火是要炸的。

    那黛玉這張巧嘴定是不依不饒，又看了一回單子，笑着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起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他糊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寶姐姐拿這顰兒也是沒法子，笑道：「狗嘴裏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笑着忙央告道：「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我還求誰去呢？」眾人不知話內有因，都笑道：「說的好可憐見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寶釵原是和他頑，忽聽他又拉扯上前番說他胡看雜書的話，便不好再和他廝鬧，放起他來。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寶釵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伶俐，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把頭髮攏一攏。」黛玉果然轉過身來，寶釵用手攏上去。寶玉在傍看着，只覺更好看，不覺後悔不該令他抿上鬢去，也該留着，此時叫他替他抿去。

    這一回的釵黛居然多了幾分溫存之感，姐妹深情似乎油然而生，想來寶釵何曾這樣寵過黛玉，就連一旁的寶玉看到此情此景都感覺十分開心。無論是寶釵還是黛玉都是寶玉心中最重要的人，寶釵是令人尊敬的好姐姐，黛玉是放在手心裏寵着的好妹妹，寶玉一直以為釵黛之間有隔閡，但此情此景竟也讓他釋懷許多。前邊我們就說了，今日的黛玉確實有些反常，不僅如此似乎寶釵也同平日不一樣，這是什麼原因呢？

    想弄清這個問題我們就待結合第一部分一起來看，黛玉此時剛被寶釵拿住了小辮子她的內心也是慌得一批，人若是一慌就開始變得語無倫次，甚至還要找點存在感來緩解一下，黛玉恰恰就是如此，她不停地活躍氣氛，展現自己的幽默也是為了緩解心中的緊張感，用插科打諢的方式轉移注意力。那寶釵一反常態地侃侃而談是不是也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勸誡黛玉呀，寶姐姐用自己的博學告訴黛玉我不光看那些禁書，我也看有益的書，現在的我能夠侃侃而談地聊繪畫就是因為讀書帶給我的幫助，所以你也不要只讀那些禁書，更多地還要讀一些實用性的書籍。寶釵和黛玉兩個人的小秘密也就只有她們兩個知道，從此黛玉多了一個博學的寶姐姐，寶釵也多了一個風趣的林妹妹，兩個人繼續在這大觀園裏珠聯璧合。

    第四十二回的故事到這裏就全部說完了，聽說賈府即將迎來一個人的生日，她是誰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閒取樂偶攢金慶壽，不了情暫撮土為香」。